第7章

「你來了便好，央兒怎麼樣了？」

當真是宮中待了大半輩子，演戲簡直信手拈來。

我也未抽回手，隻是用最平靜的語氣說：「三哥畏罪自S了。」

她臉上短暫的錯愕瞬間化為了悲痛，我看到她那雙眼睛裡瞬間被痛苦纏繞，卻一滴淚都未曾落下。

她抓著我的手拼命想求證，似乎想在我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虛假。

她說：「這怎麼可能？！」

「央兒怎麼會畏罪自S？！」

我任由她拽著不說話，聽著她自言自語。

「皇上知道了什麼？即便，即便知道鍾離願的S跟我們有關，皇上也不至於要了央兒的命，央兒更沒有可能畏罪自S！」

「皇上，皇上又怎麼會知道……」

她喃喃到了最後，眼神才慢慢落到了我的臉上。

恍惚，懷疑，最後稱得上是痛恨與怨毒。

「是你？是你！為什麼？！你為什麼要這麼算計我們！」

她吼著質問，形同瘋婦。

皇帝已到了彌留之際，她卻在這個時候失去了她唯一的依靠。

一生心血毀於一旦，我能大概理解她的痛苦。

我問她：「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何算計你們嗎？

「我問你，我究竟是誰？

「楚貴妃，十七年前，言昭儀為何會生下一個S胎，為何會不出幾年，虛弱而亡，而我又是為何會被抱進宮中充作言昭儀之子，你當真不知道嗎？」

她被我咄咄逼人的質問問得連連後退，最後跌坐在臺階上。

我蹲下身平視她，掐住她的肩膀問她：「你嫁禍給了皇後，讓皇後被廢黜，還把無辜的我抱進宮，以至於我這麼多年一直被鍾離願折磨誤解。」

「最後你和鍾離央還有臉裝作拯救者來拯救我，若我再蠢一點，當真就成了你們的擋箭牌和墊腳石，但是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，你白日夢做多了總要付出代價的是不是？」

她被我直視著，到最後居然放聲大笑起來，笑得瘋狂，笑得眼淚翻湧。

她說：「哈哈哈哈哈，好！好一個丫頭片子！代價是吧？那我告訴你，當年的事情並非我所為。

「當時央兒正在襁褓中，我哪有心力去算計什麼，你知道為什麼皇後要被廢黜嗎？因為她給皇帝生了個聰慧機敏的孩子。

「皇帝太喜歡這個孩子了，可他是皇帝，這個孩子不僅是嫡長子，還有皇後這個權勢地位強大無比的母家做支撐，催他立嫡立長的聲音就沒有斷過，若這個孩子一直如此出身顯赫，那立太子是遲早的，權柄下移也是遲早的，說不定事態會往逼宮那個方向發展，皇帝怎麼肯？

「我不過給皇帝提了個醒，皇帝便隨便拿了個昭儀的孩子當了犧牲品罷了，你以為皇帝不知道皇後是被冤枉的？皇帝比誰都清楚。

「至於你嘛，確實是我自作主張抱進來的，皇帝不知道言昭儀的親生孩子真的去世了，那個孩子還是個男胎。

「我把你抱進來，告訴皇帝言昭儀的孩子居然僥幸活了下來，皇帝這麼多年懶得管你，因為一見你，他就會想到一些糟心事情，你的存在總會提醒他他曾經有多不光彩。

「而且他也怕袒護你，會讓鍾離願更加心生怨恨去調查當年之事，損害他們父子情分，所以說白了，不管在誰那裡，你都是個讓鍾離願撒氣的工具罷了。

「我知道你一直在鍾離願身邊，對他有恨有懼，能為我們所用，這也就是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孩子唯一的用處了。

「如何？聽完了？你要人付出代價，你還能怎麼樣？能要了皇帝和我的命嗎？可憐我的央兒，被你這個賤婢算計！」

她說完眼淚才爬了滿臉，這樣的秘密，這樣的皇室秘辛，平日裡哪怕再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出口。

可她如今真的就這樣崩潰地喊了出來。

我知道她已經接受了鍾離央真的S了的事實，她一切的希望和憧憬都隨著她的孩子S了。

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真相，好像一切揭開面紗以後，所有人都是面目可憎的。

就連皇帝也是。

我本以為他隻是不在意我，區區一個出身不高的公主，這麼多年他隻是單純地將我忘了罷了。

卻不想所有的陳年舊事，所有的骯髒汙漬皆是圍繞著他展開。

我嘆了口氣，轉身想走，卻被貴妃拉住了衣擺。

她哭得淚眼婆娑，表情猙獰：「賤人，你會得到報應！」

我扯過了裙擺：「可現在先得到報應的不是你自己嗎？」

「自己孩子的葬禮都去不了，最後一面都見不到，真的很可憐。」

我轉身出了貴妃殿，我聽到她惡毒的咒罵，但我知道以後我再也聽不到了。

我守在皇帝身邊伺候，許是常年在鍾離願身邊，寄人籬下，仰人鼻息，我到底比那些千金萬貴的皇子公主懂事些，淡定些，懂得看人臉色些。

皇帝被我伺候得還算不錯，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他身旁待著。

六皇子鍾離縈來過幾次，他生母出身不算高，是個很本分又有大智慧的人，不該他做的事情他不做，不該他過問的事情他便也不過問。

大家都傳皇帝快不行了，恨不得趕緊逼著皇帝把儲君人選定了，浮躁之氣縈繞在整個宮殿裡。

皇帝聽了更是來氣。

「父皇，喝盞紅梅茶吧，我剛剛親手烹的。」

紅梅幽香，沁人心脾，配上茶的清冽，寧神靜氣。

他還是接過去喝了幾口：「他們是不是真的都當朕快S了？」

我趕緊搖搖頭：「隻是冬日裡時節不好，人容易乏力罷了，開春了父皇一定就會好起來的，六哥還說開春想和父皇一起出去圍獵呢。」

他想了想，竟然笑了兩聲：「老六的騎射是很不錯，前幾年朕帶著他出去圍獵，他還得了個不錯的成績。」

「所以六哥還想著跟父皇一同再去呢，父皇哪能不好起來呢？」

「朕也好長時間沒見他了。」

「前日六哥來時父皇正在睡覺，不如傳六哥來陪父皇說說話吧。」

皇帝點了點頭，我派人去傳了。

鍾離縈來了我便從殿內退了出去，我倆正好在殿門口碰了面，他淺淺一禮：「多謝七妹。」

「六哥何出此言？」

「七妹自然知曉，我也承了七妹這份情。」

我倆相視一笑，便錯身而過，聰明人之間不必說太多。

隻是皇上最得意的兩個兒子都相繼去了，剩下的幾個人裡，五皇子昏庸，九皇子年幼，也隻剩下六皇子，雖平日裡不問政事，雅樂清風。

但到底是個有大智慧的人。

順水推舟的人情我也做一做。

太醫私底下跟我說，皇上那裡他們會盡力，但皇上的身體是越來越虛弱了。

後事恐怕要備下了，我點點頭說好。

日日更加上心地伺候，還是沒能讓皇上撐過這個新年夜。

舉國哀悼，國喪過了，新帝登基。

我在公主殿收拾東西的時候，皇上來了，鍾離縈屏退下人走進了我的殿裡。

我正欲行禮卻被他阻止了，他走到我那幅紅梅圖之前，伸手輕輕摸了摸上面豔麗的紅色梅花。

「七妹很擅長作畫。」

「皇上過獎了。」

「尤其是這朱砂的色，上得正好。」

他唇角蘊著笑，那張臉說不出的雅致端方, 卻又十分高深莫測。

我抿著唇不說話，他伸手收起了畫作：「七妹既成全了朕，朕也知道若沒有七妹的一番辛苦，恐怕今時今日朕不能也不會這麼快登上這個皇位。」

「所以若七妹有任何心願，朕一定全力滿足。」

我垂眸想了想，跪了下來：「我想出宮。」

「僅此而已？」

「僅此而已。」

鍾離縈笑了，可能他未曾想過我機關算盡，最後要的僅僅是離開這個皇宮。

他自然會滿足我。他也並不想留我這樣滿腹算計的蛇蠍女人在宮中。

畢竟我連三皇子和皇帝都能毒害，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不會被我算計。

鍾離央給我的毒藥是不會致命的，我當時並未全部服下, 悄悄留了一些。

而毒藥配上朱砂，毒性大增, 紅色的毒藥溶於水中, 再被香氣撲鼻的梅花蓋住氣味，神不知鬼不覺。

所以鍾離央會S於中毒。

而皇上，我隻敢在他每日的茶裡下一點點朱砂, 控制用量，讓他慢慢被虛耗, 而不被太醫發現, 著實也是費了些時間。

楚貴妃被鍾離縈料理掉了，送我出宮的那一夜他還親自來了, 披著墨黑的鬥篷，颀長挺拔的身形, 我猛然一看，有種似是故人來的錯覺。

等他走近了我才暗笑自己的走神, 鍾離願可是第一個S於我算計之下的人啊。

我怎麼會忘記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呢。

鍾離縈說：「楚貴妃，就當作朕送你的禮物吧，不過賜S她的時候, 倒聽她瘋瘋癲癲說了許多。」

「現在朕有些改變主意了，若你不想走的話，也可以留下來。」

「皇上改變主意了，可我並沒有，楚貴妃的瘋話當不了真, 希望皇兄，萬歲安康。」

我對他磕了頭告了別，他嘆了口氣到底沒再勸我, 他說，明日他會昭告天下, 七公主病重, 不出七日便會為我發喪，從此以後世間再沒有什麼七公主。

宮外的世界，山遙海闊，我真的自由了。

我要去尋找真正的自己了。

不必再偽裝不必再算計, 那些晦澀陰暗的過往留在這座高大壓抑的城牆內。

再見了，鍾離願，鍾離月。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