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出,平常一刃

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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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儒儲身子向後一仰,掌中長刀朝我肋下揮來。


這一揮,便是無休止的攻勢。


 


長刀密不透風地舞起,我隻有躲閃的份了。


 


一息五動,一瞬七刀,刀刀疾閃,刀刀難防。


 


刀光割破空氣,在我周身化作紛落血色。


 


我無暇顧及身上綻開的傷口,低身而上,衝進刀的狂風驟雨裡。


 


刀刃在我背上落下,匕首自我掌中抽出,血色在他腰腹上乍現。


 


王儒儲反手一揮,長刀如龍迅猛攻來,我瞬間抬手以匕首招架,卻隻有「鐺」一聲,匕首被震飛的下場。


 


他一腳踹上我的胸膛,我整個人摔出去幾丈遠,塵土四濺飛揚。


 


他這一擊所攜的內力仿佛在我胸腔裡炸開,我偏頭咳出一大口血。


 


心髒裡SS壓上一層絕望,我想不到還能怎樣扭轉局面。


 


「你是誰派來S我的?」


 


王儒儲臉上掛著冷笑,走過來,用刀抵著我的咽喉。


 


「……我自己。」


 


五髒六腑似要裂開般疼痛,鮮血在我渾身流淌,也從我喉嚨裡不斷湧出,我在想我還能活多久。


 


我聽見王儒儲好像說了什麼,但我耳邊隻有一陣嗡鳴,什麼也聽不見了。


 


意識逐漸渙散,漆黑全然包裹我眼前世界的上一瞬,我好像看見了一道劍光……


 


對,劍光。


 


9


 


我想不到會有誰來救我。


 


畢竟我身邊並沒有會使劍的朋友。


 


好吧,是我自作多情,人家並不是來救我,而是同樣來S王儒儲的。


 


昏迷五天醒過來後,我從這個順手救下我的青衣劍客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
 


青衣劍客叫花下溪,是江湖組織「心義樓」中的七義君之一。


 


幾乎沒人不知道心義樓,就像沒人不知道神劍秋家。


 


心義樓的存在主要是為了幫江湖中人斬不平、申公道。


 


江湖人報不了的不義仇,就由心義樓來報。


 


花下溪說,他來弦州S王儒儲,是因得知王儒儲曾與某個刀客比武,卻給其下毒勝之不武,SS刀客後還拿走他家的錢財,也順便睡了他的妻子,實是有失道義之舉。


 


這哪是不義啊,這已經是缺德了。


 


「兄臺你又是為何要去S那王儒儲?」他問我。


 


他跟我坦言相告,我就也沒藏著掖著,告訴他我是因為不想看朋友去S。


 


花下溪衝我溫和一笑:「有你這樣的朋友,當真是有幸。」


 


我也笑,感覺身上都不怎麼疼了,問:「話說這裡是?」


 


「是一位遊醫在此處借住的房子,那日我拖著昏迷的你,恰巧與他相遇,他便把我們一同帶回了這裡。」


 


「辛苦辛苦!」


 


「呀!你醒啦?」屋子裡走進兩個人來,一男一女。


 


紫裙姑娘看見我大呼,白衣男人則是拍著手,道:「我就說今天肯定會醒吧。」


 


我抱拳,道:「多謝諸位救命之恩!」


 


「不用不用,他倆都是舉手之勞。到飯點了,你想吃黃瓜還是蘿卜?」紫裙姑娘性子活潑,左手黃瓜,右手蘿卜,朝我晃晃。


 


「蘿卜吧?」


 


姑娘聞言就走過來把一根白蘿卜塞進我手裡,又轉頭對另兩個男人道:「你倆要吃什麼?」


 


「……直接啃啊?」我看了看屋裡的三個人,又看了看手裡的蘿卜。


 


「對啊。」姑娘咬了口黃瓜。


 


「對啊?」我嘴角抽了抽。


 


花下溪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來:「沒辦法,你昏迷的那幾天弦州下大雪,幾天幾夜,大雪封山,我們現在被困在山上下不去,沒法出去買吃食,好在這屋子裡還有些食材,夠我們填填肚子。」


 


「所以你們是,不會燒菜做飯?」我好像聽明白了。


 


「這不廢話嘛,但凡我們三個裡有一個會做飯的,也不至於天天生啃蘿卜啊。」紫裙姑娘一臉喪氣。


 


「開什麼玩笑!」我一聽這話瞬間熱血沸騰,「我來了還能讓你們餓著肚子嗎?!」


 


「難道你會做飯?」三人眼睛一亮。


 


「那可不是一般的會啊!」


 


10


 


飯菜泛著騰騰熱意被擺上桌子,香氣在冬日的寒冽裡縈繞。


 


我們圍坐在桌前,三個人齊齊對我豎起了大拇指。


 


紫裙姑娘叫曲靈犀,是花下溪的同門師妹,白衣男人則是給我治好了傷的遊醫。


 


「好吃!」曲姑娘大呼,「任兄,你廚神下凡啊?」


 


「不敢當不敢當,略展一手罷了。」我故作謙虛。


 


總之,我就這麼成為大家在吃飯方面的眾望所歸,和這三個來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中人一起度過了還算融洽的一段時間。


 


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,我到屋外找了個地方,把自己的匕首認真埋了下去。


 


烙爺被我S了,尋不到什麼途徑繼續幹S手了,這條路算是走不下去了。


 


我深吸一口氣,把土填平。


 


以後,不做S手了,就安心當廚子吧。


 


我忽然覺得有點空虛和難過,但我還是想強迫自己開心起來。


 


我說不出來這種感覺,就像有什麼東西從我的靈魂深處剝離了出去。


 


冬在流逝,雪也慢慢化開,春意將至。


 


我本以為就會這樣每天做做飯,和大家聊聊天,等到雪化。


 


但變故就在雪化前幾天發生了。


 


那天曲姑娘毫無徵兆地倒地昏迷,遊醫替她把脈,才知道她體內原來早就潛伏了一種毒。


 


「我想起來了……」遊醫對花下溪道,「隻可能是貝亦州給她下的毒。」


 


花下溪怔住,瞬間面色大變。


 


「貝亦州……」他咬咬牙,「有必要到這種地步嗎?」


 


我隻聽過貝亦州似乎也是心義樓七義君之一,不清楚其中內情,隻能問遊醫:「這毒你解得了嗎?」


 


遊醫沉默了一會兒,然後道:「我不會解。這種毒我從未見過……」


 


我心中一愣。


 


「靠湯藥,她的命最多也隻能吊三天了。」


 


我怎麼能想得到,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姑娘,就那麼在三日後變成了一具屍體。


 


我恍惚地幫忙將她的屍體火化,花下溪看著搖曳的火,淚水無歇從臉頰滑落,淌了一遍又一遍。


 


「生離S別,人之常情。」遊醫是這麼跟花下溪說的。


 


而我想說的卻是:「你要不要去為她報仇?」


 


花下溪看著我,我聽見他痛苦地開口:「我不能。」


 


「……為什麼,你S不了那個害她的人嗎?」


 


花下溪咬著牙,竭力喘氣:「是我不能S。」


 


11


 


盡管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,花下溪還是向我解釋了一切。


 


「當年心義樓是因奇毒花家的鼎力相助而輝煌於世,而今神劍秋家勢盛,風藥山莊醫毒並濟,在秋家扶持下崛起,奇毒花家隻有走向勢衰。花家如此,心義樓的生命力也自然在銳減,樓中七義君已有過半的人對心義樓失去了信心,隱有投於神劍秋家、搗滅心義樓之意。」


 


「貝亦州,就是已投於神劍秋家的人?」我問。


 


花下溪點頭:「秋家不想讓心義樓活著,所以近年來,貝亦州這些人就循著秋家的意思,不斷想要挑起心義樓內部的矛盾,讓心義樓中的兄弟自相殘S,最終徹底分崩離析。」


 


我嘆氣:「所以曲姑娘被害,也就是,神劍秋家與心義樓間的爭鬥所帶來的後果?」


 


「是,也不是。」他深吸一口氣,「如果隻是簡單的江湖爭鬥,我又何須如此顧慮痛苦。」


 


「他知道,我根本就不會去找他報仇。」


 


「哪怕被害的是親師妹,你也要忍下去嗎?」我說著,心中感覺有些痛苦,但我知道,花下溪要比我痛苦百倍。


 


他雙眼通紅,雙手緊緊握拳。


 


「心義樓不是一把刀,不是一柄劍,而是一團火,燃燒著江湖義氣的火,這團火不能滅,哪怕屍橫遍野、鮮血流盡,也不能滅。


 


「人們相信神明,是因為這份信念可以化作希望,去填補生命的痛苦,心義樓對那些無力無權的江湖人來說,也是同樣的道理。」


 


他閉上眼睛,道:「心義樓不能S,哪怕,隻是名存。因為隻是名存,就已足夠能帶來希望。」


 


山上的雪化了,路開了,我可以走了。


 


但我沒有走,而是去我之前埋匕首的地方,又把那柄匕首挖了出來。


 


遊醫從屋中走出,問我在做什麼。


 


「我要去S貝亦州。」我說,剝落刀上的土。


 


遊醫怔了一下,問:「你,是要去送S?」


 


「喂……有必要說得這麼直白嗎?哪怕真的是這樣。」我擦著匕首,有點無奈。


 


「我知道,在你們看來,我這種連王儒儲那種貨色一腳都能踹S的小角色,立志要去S心義樓的義君,就跟狗要當皇帝一樣可笑。


 


「可是啊,我還是沒辦法什麼都不做,就這麼離開。真的。


 


「我雖然不是什麼義士,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。」


 


我很痛苦。


 


一半是為花下溪,一半是為我自己。


 


神劍秋家能不能真正做到一統江湖、心義樓會不會S、那團火會不會滅,這一切,都跟我這個連江湖這座山都爬不上去的人,沒有半點關系。


 


我就該回到央州的酒樓繼續當我的廚子,每天和張大廚拌拌嘴,抽空和徐小丙喝喝酒。


 


江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……


 


可為什麼偏偏就要與我無關呢?


 


我生下來就知道,我和江湖的緣分很淺。


 


淺到我其實很不甘,但又很無可奈何。


 


既然擁有不了更深的,那還不如就不擁有。


 


所以我很早很早就想將自己與江湖的緣分徹底斬斷。


 


可這麼多年過去了,我發現還是斬不斷。


 


因為我的內心一直在叫囂,信念一直在怒號。


 


我用煮飯來掩飾,我用切菜來逃避,一天又一天地騙自己。


 


其實我也沒有多喜歡做飯下廚,隻是我知道自己能把這件事情做得很好,它能讓我看見活下去的希望,能讓我覺得自己還算有些價值。


 


但習武不行,S人不行,闖蕩江湖不行。


 


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,也知道自己真的要不來什麼。


 


人活著總是要去揚長避短,可那處「短」卻偏偏又是我最想揚給世人看的。


 


因為實在得不到,所以就隻好騙自己說是不想要。


 


就像我怎麼都成不了天下第一,我說是因為我不喜歡被萬眾矚目;我不去江湖上闖蕩,我說是因為我懶得收拾行囊。


 


這聽起來很好笑,但也真的很無奈。


 


人總要學會安慰自己。


 


可安慰明明就是逃避。


 


而我現在,不想再逃避啦。


 


也許能驅使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情的,隻有兩樣東西。


 


一個叫情感,一個叫信念。


 


這兩樣東西有時候會打架,打架當然有輸贏,輸了的就變成灰,贏了的就變成火, 在心裡燒來燒去, 最後燒成唯一的方向。


 


其實我並不想當S手,因為我知道我這樣的當S手也沒什麼前途。


 


就算我要上江湖走一遭, 也不想以S手這種見不得光的身份。


 


但當我聽到我爹的S訊,收到他用的那把匕首時, 不想當S手的信念開始現出裂縫。


 


我一摸到這把匕首,我爹的臉就浮現在我眼前, 他那些壯志豪言就翻湧在我耳邊。


 


他躺在土堆上, 挖著鼻孔, 衝我說:「常子, 你也當S手吧。」


 


於是我就抱著匕首,流著淚, 說, 好。


 


那時候名叫親情的東西贏過了內心的信念, 化為一道看不見的枷鎖,把我鎖在這條S手的路上。


 


而現在, 情感與信念交會纏綿, 一起燃起一團更大的火,從我心肺裡滾出來。


 


無論是恩情的加持還是信念的鞭策,都隻有這樣一個選擇。


 


「我不是去送S,我隻是, 想去追尋心裡的某樣東西。」


 


我抬眼,迎著遊醫的目光,心火在灼燒,勇氣在膨脹。


 


12


 


凜冬已逝,冰雪消融, 暖風吹得瀟灑,春花開得坦蕩。


 


貝亦州住的府院已出現在我的視線裡。


 


我的手摸上了腰間的匕首。


 


我想起許多年前我爹問我的那句,常子,你想不想幹大事。


 


當然想啊。怎麼會不想啊?


 


我說我自己胸無大志, 其實就是給不想努力找借口罷了。


 


說真的, 有誰願意就這麼碌碌無為、平庸一輩子啊。


 


是個人,都會不甘心啊。


 


春風在遠處奔騰,烈陽在長空咆哮, 我咧開了嘴, 開懷大笑。


 


「爹,現在輪到常子去幹大事啦!」


 


像我們這種混跡在江湖底層的小人物啊,要想幹大事, 沒有什麼逆天改命、天賜良機, 隻有一往無前的勇氣,和燃燒生命的決心。


 


也許這時候, 我才真正明白我爹那句話的意思。


 


人活著總是會被束縛。


 


就像有人惜命,有人愛財,時至今日, 我還是無法摒棄自己心肺中最真摯的情感, 無法違背胸腔裡最赤誠的信念。


 


這把名叫內心的枷鎖朝我晃過來, 我就笑嘻嘻地伸出雙手,讓它牢牢地把我鎖了一輩子。


 


我心甘情願地被這枷鎖束縛,然後在我平平無奇的命運裡, 抽出腰間短刃,賭上,即將被點燃的生命!


 


-完-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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