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出,平常一刃

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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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爹跟我說,當S手的要義就是心狠、手快。


 


我覺得當廚子好像也差不多是這樣。


 


所以我就一邊當S手,一邊當廚子。


 


但後來,我不當S手了,也不當廚子了。


 


1


 


朗月疏星,夜正濃。


 


距亂葬崗二十裡有間點燈的屋子。


 


屋子裡擺了張四方桌子。


 


我現在就坐在這張桌子前,見證我面前的男人花了整整三個時辰,吃淨了桌上三盤子菜和兩碗米飯。


 


明明飯菜已經被他吃得連渣子都不剩了,他還是不肯放下筷子。


 


我看著淚流滿面的男人,嘆了口氣。


 


「吃飽了吧?那就上路吧。」


 


男人哽咽著,不回話。


 


我緩緩抽出腰間的匕首,道:「不用太緊張,我一般一刀斃命,保證不會讓你很痛苦。」


 


言畢,我一刀刺穿了他的咽喉。


 


在鮮血噴濺出來的前一瞬,我及時地把他整個人拖到了屋外。


 


又花了一個時辰,我走到亂葬崗,把他的屍體丟了下去。


 


隨便埋了埋,我站起身,打了個哈欠。


 


「祝你下輩子投個好胎,別再遇人不淑了。」


 


是的,我是個S手。


 


S個人隻掙幾百文那種,底層S手。


 


因為掙得太少,做S手當然不是我的全部工作。


 


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,比起S人,我還有一件做得更好的事情。


 


做飯。


 


天蒙蒙亮,我就打著哈欠去了央州城西一家酒樓。


 


進到後廚,我洗幹淨手,自覺地切起了土豆。


 


張大廚右手顛勺,左手伸出來拍了我腦袋一巴掌。


 


「大早上就沒精打採的,這個月工錢不想要了?」


 


「我這不切得好好的嗎,也沒耽誤啊。」偏偏頭,我回嘴道。


 


說話就說話,你老動什麼手啊?我心裡想。


 


「讓你切土豆塊,你他媽給切成絲了是要幹啥呢?」


 


「靠。」我低頭一看,「要不這絲我帶回家自己吃吧。」


 


「給你美的!」張大廚又是一巴掌拍上了我的頭,「趕緊給我再切出來一份!」


 


我揉著腦袋,暗罵一聲,心裡想著早晚有一天我要取代他成為酒樓第一廚。


 


我六歲就到處跟人學做飯,比學S人還早。


 


做了二十年的飯,我覺著我這技藝肯定能和酒樓裡的廚子媲美了,就算不做主廚,也能當個有道自己拿手菜的正經廚子吧?


 


所以四年前這家酒樓招廚子的時候,我很自信地去了。


 


我在張大廚面前露了一大手,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。


 


他一拍手說行,讓我留下。


 


結果他媽的讓我留下是給他當助手啊?


 


我在後廚待了四年,就沒怎麼碰過鍋。


 


他這人太自負,覺得我啥菜做得都不如他,所以隻讓我給他切菜備菜。


 


好在這間酒樓背後的主人是江湖大莊,每個月給到我手裡的工錢不算少。


 


雖然我跟他相看兩厭,但為了錢,我還是留下來安安穩穩幹了四年。


 


隻是我在酒樓裡的工作並不能滿足我對燒菜的渴望,所以,我隻好把燒菜和我另一項S人的工作結合起來。


 


這個具體的結合方法呢,就是在動手前,給我要S的目標做一頓飯。


 


2


 


給我派活的中間人叫烙爺,幹了幾十年的老手。


 


我爹沒S的時候也是他手底下的S手,我幹這行,也算是子承父業。


 


我跟我爹一樣,因為水平有限,所以S的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。


 


這次烙爺要我S的,是個可憐的江湖幫派小弟。


 


我亮出匕首橫在他脖頸上,請他去我家吃頓飯時,他哭著跪下了,跟我說他不過是多看了幫主夫人兩眼,其他的什麼也沒幹啊,這罪不至S吧!


 


「你去跟你們幫主解釋啊,你跟我說有什麼用?」我無奈。


 


他號啕大哭,滿臉悲痛,跟我訴苦,說他跟了幫主這麼多年,要地位沒地位,要金錢沒金錢,要女人沒女人,根本就是白活了啊!


 


「不隻是你沒有,我也沒有啊。」我嘆氣,拍拍他的肩。


 


很多被S手幹掉的人在S前都妄想能激起S手的同情,從而放過自己,實際上根本就沒可能。


 


S手,就不會同情別人。


 


我皺著眉還算有耐心地聽他哭了半個時辰,然後道:「你愛吃什麼菜,我給你做,上路前,至少吃頓飽飯。」


 


他知道自己活命是沒戲了,所以終於不再賣慘求情。


 


而是抬眼看我,目光堅毅。


 


「我要吃八仙過海鬧羅漢。」


 


我愣了一下。


 


「啥?」


 


「八仙過海鬧羅漢!就那個又有魚翅又有鮑魚的……」


 


「你他媽咋不說想吃皇宴呢?大哥你知道我一個月掙多少錢嗎!」我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。


 


「S手不都很掙錢的嗎?我聽說金血閣S一個人都要幾千兩銀子。」他一臉無辜。


 


「你覺得是我這水平配進金血閣當S手,還是你這種水平配讓金血閣的S手S你?」我越說越心痛。


 


「那我這條命值多少錢啊?」他愣了。


 


我用手比了個七。


 


「七百啊。也許不止這些,反正分到我手裡就這麼多。」


 


「七百兩?」


 


我沒忍住踹了他一腳,道:「你值幾個錢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啊?」


 


「他媽的七百文啊!」


 


人命真賤啊。


 


還他媽比不上一道菜。


 


我到底還是沒給他做那什麼八仙過海鬧羅漢。


 


還是同一間屋子,同一張四方桌子。


 


「魚翅太貴了,我給你做了個紅燒雞翅,你湊合吃吧。」


 


我給面前的男人遞了雙筷子。


 


菜盤子空了的時候,他這不怎麼快意的一生也走到了盡頭。


 


我輕車熟路地把男人的屍體拖出屋子,正打算去亂葬崗,卻發現離我家門口十步遠的地方站了一個人。


 


他愣愣地看著我,我也愣愣地看著他。


 


徐小丙。


 


那家酒樓裡的店小二,和我關系還不錯。


 


空闲的時候,我們會在一塊兒喝點小酒。


 


他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我拖著的屍體,拎著兩壺酒的手肉眼可見地發抖。


 


正納悶他怎麼找到我的,恍然間我想起某個和他舉杯痛飲的夜晚,喝高了就跟他說我家在亂葬崗邊上,有空一起喝酒。


 


「來找我喝酒啊?」我在心裡嘆了口氣,扯出笑,朗聲道。


 


徐小丙僵硬地點了點頭。


 


我指了指西邊,道:「我先去拋個屍,你先進屋隨便坐?」


 


徐小丙又僵硬地點了點頭。


 


等我從亂葬崗回來,徐小丙坐在四方桌子前,渾身還是很僵硬。


 


「放松點啊,你別一會兒僵成屍體了,我這剛回來可不想再跑一趟啊。」我走到他身邊,拍了他肩膀一把。


 


徐小丙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,長長吸了一口氣,艱難地開口:「我真沒想到,原來任兄你還幹這個……」


 


「這個,為了生計嘛,稍微理解一下啦!」


 


我哈哈一笑,「想吃什麼?我去炒兩個菜下酒吃。」


 


3


 


我也記不清是怎麼和徐小丙熟識起來的了。


 


也許是因為從前有幾次他被客人怒斥的時候我路過幫他打了個圓場。


 


也許是因為一碗豆花。


 


其實在酒樓裡除了幫張大廚切菜備菜,給豆花調味也是我的活。


 


第一次我把自己調的糖水淋上去的時候,張大廚雙目圓瞪,大叫:「你在幹啥?!」


 


「不是你讓我調味的嗎?」


 


「你家豆花是甜的?!」


 


我大惑:「不然呢,豆花不就該是甜的嗎?」


 


這是從前我在飯館幫工時跟著做飯的婆婆學來的,豆花加糖水桂花,完全沒問題啊。


 


「加醬油啊!你見誰吃過你整的這玩意?」


 


張大廚指著我的鼻子,一字一句道:「豆、花、隻、能、是、鹹、的!甜的狗都不吃!」


 


我很不服氣,於是拿著我做的甜豆花滿酒樓找人嘗,結果問一個拒絕一個,他們知道這是甜的豆花連嘗都不肯嘗。


 


怪不得當初婆婆做的豆花賣得不好,鬧了半天原來大家都愛吃鹹的啊!


 


最後,隻有一個人接過了我手裡盛著甜豆花的碗。


 


這個人就是徐小丙。


 


他當時正在擦桌子,接過碗吃了一大口,頓時雙眼發亮對我豎起了大拇指。


 


「好吃啊!原來豆花還能做成甜的!」


 


現在,他又夾了一筷子我剛端上來的糖炒雞蛋,兩眼放光:「好吃!任兄你莫非是廚神下凡?」


 


「多誇誇,我愛聽。」我說著,給我們兩人一人倒了一碗酒,「來來來,喝酒喝酒。」


 


徐小丙點著頭,拿起一碗酒,仰頭喝了一口。


 


他一抬手,衣袖滑了滑,我看見他手臂上幾處瘀青,多半是客人打的。


 


徐小丙察覺到我的目光,扯扯袖子,遮住了傷痕。


 


「真是的,威風沒處耍啊這幫人。」我忍不住道。


 


他苦澀地笑了笑:「沒事。」


 


我給他夾了幾片肉:「多吃點肉吧,補補。」


 


沒想到他看著碗裡的肉片愣住了,眼淚瞬間就順著臉頰滑了下來。


 


「任兄,其實你是我在這央州城裡唯一一個朋友。」他抬頭看我,「除了你,沒別人會關心我了。」


 


我怔了一下,隨後笑了:「你也是,唯一一個喜歡我的甜豆花的人。」


 


他也破涕為笑,抬手和我幹了一碗酒。


 


這一夜很長,我們倆的話也很多。


 


嘮著嘮著,他忽然問我:「任兄,你既然一身功夫,為什麼不去闖蕩江湖呢?」


 


我聞言一愣。


 


恍然間我想起十幾年前,我和我爹並肩躺在亂葬崗的土地上,我問他江湖是什麼,他對我說了這麼一段話。


 


「江湖啊,就是一座山,有人在山腳,有人在山腰,有人在山頂。待在山腳的人最多,人多了就會打架,打贏了就到山腰去,打輸了就繼續待在山腳。」


 


「那山頂的人呢?」我問。


 


「待在山頂的人一般都不是靠打架上去的,他們一生下來就在那了,他們是看別人打架的人。」他說得很直白。


 


「那你屬於待在哪兒的人?」


 


「都睡亂葬崗邊上了,這他媽還看不出來?」我爹挖了挖鼻孔。


 


「嗐,想當年啊,我十幾歲的時候,夢想闖蕩江湖,爬上高山,混出個名堂來,結果他媽的幾十年過去了,我還是在山腳晃悠。」


 


他往嘴裡丟著我炒的花生,「哈哈,夢想嘛,夢裡想想就行了。」


 


「既然生來已經在山腳了,那幹嘛還選S手這個江湖最底層的行業啊?你去當個遊俠劍客什麼的不還能好一些?」我不解。


 


「哎呀,那劍客啥的,和人比武還是決鬥,都講究一個光明磊落啊,你知道吧,人活著,要完全正大光明其實很難的,但你想啊,你當S手,什麼陰招損招暗器毒藥的,那就都往上用唄。」我爹哈哈一笑。


 


說白了就是因為太菜。


 


「沒有顯赫的家世出身,沒有絕佳的習武天賦,沒有權貴的兄弟朋友,這樣的人去闖蕩江湖,估計隻能收獲很完蛋的人生吧。」


 


已然想象到了自己的未來,於是我長嘆一口氣,在十五歲那年就放棄了什麼闖蕩江湖、名揚天下的念頭。


 


「確實。」我爹點頭。


 


「但是啊……」他話鋒一轉,「如果能S在生命燃燒最熱烈的那一刻,也不算很完蛋。」


 


「常子,你知道麼,咱們這種出身平凡的小人物,要想幹大事,就得有燃燒生命的決心!」他忽然激動起來,把手裡的花生撒了滿天。


 


那時候我還不是很懂他的意思,也不明白他想幹什麼,不知道他在江湖漂泊了大半輩子卻什麼也沒得到的人生,是否還有可以扭轉的地步。


 


我還沒說什麼,他就湊過來,問我:「常子,你想幹大事麼?等將來你也跟爹一塊當S手吧,咱爺倆一起,多帥。」


 


「你給我取這名字像是能幹大事的樣子嗎?」


 


我叫任平常。簡直是平常到巔峰的名字。


 


「嘖,不懂了吧?這就跟賤名好養活一個道理,名字取得越普通,就越能幹得了大事!」


 


我抽了抽嘴角:「我胸無大志,隻圖苟活於世。」


 


但我爹不一樣。他年輕時就想幹大事,人到中年還是沒有放下這份心思。


 


對於一個S手來說,幹大事,無非就是去S一個大人物。


 


我爹說他一定要S個大人物,念叨了好幾年,終於在我十七歲那一年的臘月,他接到了一個活。


 


「常子,爹要去幹件大事啦!」他站在土堆上,衝我抖抖眉毛,頭發少有地整齊,衣服罕見地幹淨,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。


 


這個失意了大半生的中年男人,在握上自己腰間短刃時,終於又揚起了未逝的少年心性。


 


我隻是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,衝他喊:「你要是除夕之前回不來,今年就沒地兒吃餃子啦!」


 


那一年的除夕我包了很多餃子,從除夕夜一直等到正月十五。


 


最後,沒等來他的人,甚至也沒有屍體,隻等來了一把他S人用的匕首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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